贾玲和朱一龙最后拥抱了吗？

开腔

▻▻▻

上映5天，《穿过寒冬拥抱你》拿下了6亿元票房，实力派导演薛晓路和她的一众明星们，为寒冷的中国影市添上了一把柴。

作为一部理应欢闹喜庆的贺岁电影，该片在宣传策略上，确实也主打了温暖、感动等概念，但仔细深究，不难发现，其实这是一部绵里藏针、举重若轻的电影，绝非“感人”所能概括。

它真正讲述的是，生老病死，时至则行，因为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枪稿主编 徐元

贾玲和朱一龙最后拥抱了吗？

文/伽蓝

作者简介：影评人，曾供职于《看电影》，后任巴塞电影主编，饭量很大的纯素食主义者。

1

《穿过寒冬拥抱你》从两个方面，暗合了当下中国电影叙事的变化。

一方面是方言电影的兴起

，即越来越的影片让角色们说起了地方话，而非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比如《南方车站的聚会》（湖北话）、《无名之辈》（贵州话）、《过春天》（广东话）、《我的姐姐》（四川话），而就在这个冬天，前后脚上映的《雄狮少年》（广东话）和《爱情神话》（上海话）也都因生动的方言而广受赞誉。

方言是地域的、个性的，天然地具备生动又鲜活的烟火气，能有效地传递出现实生活的质感。尤其是各种方言里的口头语和特殊表达，其所蕴含的风土人情和地方文化，是“官话”无法比拟的。

《穿过寒冬拥抱你》的故事发生在2020年初的武汉，全片也采用了武汉话作为对白语言

另一个大趋势，则是当下的国产主流电影的的“接地”化

，典型如“‘我和我的’系列”或《中国机长》《长津湖》等，它们都把焦点对准了平民、对准了基层，都在逐渐脱离从前该类型所惯常使用的高屋建瓴的大人物、大事件式传奇叙事逻辑，即“去宏大叙事化”，转而把重要的历史事件、时间节点，通过平民视野和平民故事的方式加以呈现，为故事增添更多的真实感和人性层次。

最重要的是，这类电影可以大肆着墨于小人物身上个性鲜明的优缺点。甚至于可以说，优缺点呈现得越彻底，他们在最后所能诱发的观众情感共鸣，也就会越真实、越有力。

无论是去宏大叙事，还是选择方言，其实都是一种让故事回归现实主义的手段。而2021年最后一天上映的全明星片《穿过寒冬拥抱你》，就顺势综合了这两种叙事潮流：

它把镜头对准了新冠疫情爆发之初的武汉，然而在这个表现武汉市民共克时艰、共同抗疫的重大题材上，影片所选择的主角，却清一色是以快递员勇哥（黄渤）和武哥（贾玲）为代表的平头老百姓，他们都只是身处时代洪流里的小角色，无权无势，掌握不了“大局”，能做的也不过是手头力所能及的那点事儿，私心杂念，家长里短都不少——当然了，无论喜悦悲伤，他们都在说着那泼辣幽默的武汉话。

贾玲饰演外卖配送员武哥

2

《穿过寒冬拥抱你》最核心的两个角色是两位快递员，分别由当下最有观众缘的男女明星担纲：黄渤的角色叫“阿勇”，贾玲的角色叫“武哥”，影片就是以他们俩来穿针引线，串连起整个故事。

这也是电影第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看似采用了多线平行叙事，实则每一条线上的主角，都会在某个时刻产生关联。

阿勇和武哥，先后报名担任抗疫志愿者，进而成为一对工作搭档。阿勇因为接送医护人员往返医院的缘故，大年三十都不敢回家见妻儿，一次他主动联系附近一家超市的“李老板”，请他帮忙提供生活物资支援一线医护人员，却被后者当成骗子，警告说“再打电话让你在牢里看春晚”。

阿勇和武哥一起成为防疫志愿者

而这位李老板李宏宇（高亚麟），则和徐帆扮演的刘亚兰是一对中年的中小企业主，虽然家庭状况更好，但是在疫情袭来之时，几百万的身家也于事无补。而且，这两口子因为各自忙于生意以及朋友欠债的问题而貌合神离，更由于被催讨债务的朋友恰恰死于新冠，他们在鹦鹉洲大桥上大吵一场。

此刻，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车里，坐着的就是赶去医院为孕妇接生的老医生谢咏琴（吴彦姝）。

吴彦姝饰演重回前线的妇产科老医生

影片中还有不少类似这种冥冥之中普通人互有交集的处理。实际上，它暗喻的是素昧平生的普通人，即便从来不认识甚或不知道彼此，可大家的生命又注定将要羁绊、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命运的共同体。在阿勇和武哥的串联之下，《穿过寒冬拥抱你》织就了一幅武汉众生相。

本片第二个耐人寻味的地方，在于这两个串联起整部电影的小人物的名字，合在一起就是“勇武”。

电影在这里的寓意很明显：在这个以大疫为背景的故事里，没有翻天覆地、执掌乾坤的大英雄，只有这些生活在基层的小人物，靠着自己的“勇武”精神，守望相助、自助互救。

阿勇不顾危险在医院接送病人

阿勇何以“勇”？不只是怕老婆也要做志愿者，打不过工友、也要追讨被私吞的物资，更因为他敢于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要为武汉市民、医务人员效犬马之劳；而武哥何以“武”？不只是因为她为病人送药、发现该病人发作时挺身而出背着他去医院，更是因为她能在疫情最严重时，能以追爱为动力、以友情为能量，一身侠胆，四处奔走。

每一个英雄的真身，其实都是普通人。而每一个普通人，又都有着成为英雄的可能性。

这种从普通人到英雄的转变，就是真正的勇武。

3

但阿勇和武哥名字，还只是影片摆在明处的妙处之一。

它更大的隐喻，其实在片名：穿过寒冬拥抱你。——这里的“你”，到底指的是谁？

表面上看，阿勇要拥抱的是他一直与之保持隔离状态的老婆儿子；武哥要拥抱的是萍水相逢又生死与共的暗恋对象叶子扬（朱一龙）；而老李夫妇拥抱的是本已貌合神离的彼此，谢咏琴奶奶则拥抱的是自己的黄昏恋人沛爷（许绍雄）。

许绍雄饰演的沛爷爱上了来他的餐厅吃饭的老医生谢咏琴

这么去理解，当然没问题。

因为它着力展现的，也的确是武汉封城期间，普通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守望相助、温暖感动。

不过，在温情的背后，《穿过寒冬拥抱你》其实还潜藏着导演薛晓路更深一层的表达：

我们必须直面现实的残忍、尖锐与苦痛。这些东西自然是温暖幸福的对立面，可正因为福祸相依，有阴才有阳，没有经历过苦，也就无从知道什么是甜。

在本片中最突然也是最扎心的情节是实习小护士夏晓（周冬雨）之死，而这个角色就是在代表着那些奋战并牺牲在抗疫一线的医护工作人员，这样的花季少女，遽然而逝，见者无不叹息，可是这个恶疾就是如此的凶猛、如此的不讲道理。

周冬雨饰演的小护士夏晓被疫情夺去了生命

还有音乐老师叶子扬，他象征着众多不得不居家而又勤奋工作的普通劳动者，同时还隐喻着那些身患慢性病，却因新冠来袭而耽误了病情的人。他并非感染新冠而死，但不得不说，也依然是疫情的受害者。

还有刘亚兰，她不停地催促丈夫多年的老友还钱，结果钱拿到了，却听来了老友因感染新冠已经去世、临终之时仍在交待“还钱”的消息——此时的她和老李，必将终身背负着巨大的内疚与懊悔了。

在这些具体又极具象征意义的角色身上，最具典型意义的，其实是贾玲扮演的武哥。

贾玲和朱一龙搭档对戏

本来，穿过寒冬，武汉解封，她最该拥抱的是叶子扬、是夏晓。可是，她一个人都没有等来。影片的结尾，她终于得知心上人叶子扬已然去世、并把自己的器官捐赠给了别人——悲痛中，她释然了。

最后，她拿过女儿的口红，对着破旧的电动车后视镜仔细涂抹，然后在想象中，看到了叶子扬在鹦鹉洲大桥前方冲她微笑，挥手道别。而手里的口红，正是夏晓生前送给她的追爱礼物。

武哥放下了，她与分离、与痛苦达成了和解。她领悟了有生有死才是生命的全貌。在此刻，《穿过寒冬拥抱你》彻底完成了“去宏大”的任务，既渲染了时代之殇压在个体身上时的巨大悲恸，又热情歌颂了普通中国人积极应对的顽强生命力。

《穿过寒冬拥抱你》的视角聚焦在“众志成城”的“众”

换句话说，我们穿过寒冬要拥抱的，不止是抗疫的胜利、人间的温暖，还是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不得不面对的死亡、离别和误会。

而这份拥抱，指的是磨难过后，在不忘记悲痛和错误的前提下，带着属于自己的遗憾与伤感，继续勇武、泼辣地生活下去。

这才是对逝者的告慰，是对病毒的回击，是对生命的尊重。而正是这些潜藏在暗面的东西，才让《穿过寒冬拥抱你》明面上的温暖和感动，有了更加撼动人心的力量。

贾玲终归没能和朱一龙拥抱——这不符合贺岁片应该有个完美结局的规律，但追求Happy Ending显然就不是本片的创作目的，武哥在眼泪中含笑与叶老师告别，其实是在身体力行着罗曼·罗兰的那句话：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编辑/徐元

排版/刻苦驴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