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影：以“眼神”戏论英雄

「在文字中证道。——唐泪」

演技的高低并不是用“自然”与否去定义的。

再次重申观点，那些把“演什么像什么”当作顶尖高手的观点是并不正确的。

我们应该从演员的情绪表达入手。

大银幕上那些富有张力、深度和层次的人物情绪，不但能加强戏剧冲突，更能与电影的主旨互成犄角，两相结合之下，就可以令作品发生一种更深层次的蜕变。

这就是好演员的力量。

而其中尤其突出的，就是“眼神”戏。

限于个人阅片量，在这里提名四部电影，出自三个电影人，电影都不陌生，但单纯从“眼神”戏的角度去探讨，尚是首次。

依时间顺序探讨如下。

第一场出自梁朝伟，《无间道》。

很多人喜欢《辣手神探》里，江浪那个强忍眼泪而又故做欢颜的瞬间。

但与《无间道》里惊鸿一瞥般的眼神比起来，其实尽可忽略。

这场戏总计时长也就一分钟，其中还包括周边环境、人物和回忆片段在内，梁朝伟的表演还没占到一半比例，也就差不多二十秒，也非一镜到底。

却功力尽显。

从听到巨响时的转头，第一个眼神从抬眼到定睛，接续下一个片段的凝眸、僵直，将陈永仁内心的不敢置信与茫然状态带出，再到眼神从凝眸到微小幅度地活动，终于缓过神，随即又被巨大的惶恐、伤痛和绝望、不知所措的情绪主宰。

这所有的情绪，最终转换成为扶额后处于爆发边缘的那个眼神。

而在此时，“无间道”的无尽轮回寓意就被无限放大，直至充塞每个观众的心海。

第二场戏出自郭富城，《最爱》。

郭富城凭这部戏俘获了不少新影迷，也令他成为继成龙和刘松仁之后第三位提名金鸡奖影帝的香港男星，同年度还提名了罗马电影节最佳男主角。

而与很多人被他“演一个农民”这种与自身极大的反差所吸引的观点不同，郭富城真正值得嘉许的地方其实并不止于此。

讲到这里，不期然想起前段时间谈论演技问题时，有位朋友的言论。

他其实对这部电影只有浮光掠影的印象，至多是加急的方式大略看过一遍，以至于对其中郭富城真正画龙点睛的演出并不知晓。

而这也正是本片要讨论的戏份。

相较梁朝伟那场戏，这段表演在时长和镜头上要略充盈一些。

在片末一场痛楚不可自抑的恸哭、自戕戏之后，电影补叙了一场发生在之前的“念结婚证书”戏份。‘

总计时长一分四十七秒，郭富城的单人戏份三十秒。

这场戏很明显地分了层次和拥有极致的情绪张力，每个片段其实并不长，但即便仅有两到三秒的定镜，也可以分明感受到情绪的勃发和层次的递进。

第一个镜头是戏谑地嚼糖，然后是热烈地注视、拖手，紧接着开始悲从中来、眼中有泪雾渐起，再到悲凉的笑容与嘴唇略微不受控制地抖动，及至进一步加剧、一颗泪潸然落下，最后是无法控制的笑容、面部肌肉的抖动和泪涌。

引用此前的描述。

凭这场戏，《最爱》就不单单是一个讲述“热病”群体的边缘故事，郭富城凭着极致的入戏深度和强烈的情绪爆发演绎，将人物的悲凉、绝望和凄楚呈几何级数放大，从而将电影从纪实层面带入到拥有强烈人文印记的作品行列当中。

第三场戏来自张家辉，《大追捕》。

张家辉的《证人》其实颇有点讨巧，那个右眼失明的造型极大加强了角色力度。

相形之下，四年后的大追捕，才更为浑然一体、毫无破绽，从表演的角度而论，也比他广受赞誉的《扫毒》要强很多。

这是周显扬继《杀人犯》之后的第二部作品，在编剧和运镜、剪辑上明显有了长足进步，所以在2013年，他凭这部电影夺得了金像奖新晋导演奖的殊荣。

这场戏大约一分钟时长，张家辉戏份二十八秒。

从辨认、确认到不可抑制的伤痛情绪，张家辉这场戏很快就进入了高频状态，张开的嘴、不受控制的面部抖动和张歙的鼻翼，以及渐涌而克制的泪眼，已经将其受到极大冲击的状态，和极为复杂的情绪诠释精准。

冤枉入狱的二十年、长久的思念和痛苦，都在这场戏中表露无遗。

凭这场戏，张家辉可入顶层争雄。

最后一场戏，出自郭富城的《无双》。

这部电影，是郭富城将职业生涯所有的历练融会贯通的巅峰之作。

但鉴于《无双》剧本的高妙与特性，所以大概唯有业内的电影人与电影爱好者能真正明白郭富城究竟有多好。

重申一个观点，就凭《无双》的表演，郭富城可与华语影坛任何演员争锋而不落下风。

也几乎可以确定，在《无双》之后，无论小众文艺还是商业题材，他不会再有任何表演上的失手，其实也就是他自己所追求的“品质保证”已经成为现实。

说回到电影。

这场戏时长一分钟二十四秒，几乎都是郭富城的独角戏。

从第一个镜头开始，他就陷入了李问的落寞状态，紧接着进入高能表演时段，鱼尾的褶皱、渐起的笑意和逐渐敛去，表达了人物自尊受创后的自我保护与悲凉感受，再转而是眼神的冷厉可怕渐进至收起所有表情，褪变为一个陌生人，在短短时间里，人物性情就发生了翻天彻地地蜕变。

看完这场戏，最大的感受，是好演员一定要遇到好剧本。

这种光芒，无与伦比。

以上四场戏。

可称为“创造性”的惊艳，直接赋予了电影最强烈的印记。

而毫无疑问，真正的天才只是极少数。

就如古龙笔下的“燕十三”、金庸笔下的“王重阳”和“黄裳”。

他们能创造出毁天灭地的剑法、精妙绝伦的武功，从而变成江湖中永恒的传说。

演员也是一样。

真正令他们站上巅峰的，是令人惊艳的创造和作品。

而非一时的票房与荣誉、人气等场外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