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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赵军:一位电影人的“三不朽”

来源:网络   发布时间:2024-10-11   浏览次数:196

作者 / 崔瑜琢

一些行业需要不辍思考的头脑,以观过往,以照未来。

而一些行业比其他行业更加需要。

因此可以说,赵军老师的遽然辞世,对于电影行业而言,是极重大的损失。如瑶琴断弦,一些声音化为绝响;如长弓断弦,一些瞄准失去方向。

大约三十年前,赵军、张子诚分别在广东省电影公司和河北省电影公司的宣传科任职。两人日常虽然相隔三千余里,却也时常在行业会议上碰面。

那时张子诚对于赵军的印象是:文笔好、思路广、策划独到有方法。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2021年的上半年,此时张子诚已退休二十余年。当时赵军乘火车从北京到石家庄,在张子诚家中叙旧两个小时。张子诚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上午,这次见面让他感到“久别重逢后的意外惊喜”。

2022年1月22日下午,张子诚从一位朋友那里得知赵军去世的消息。当时他先是觉得“太突然了,不敢相信”,而后开始翻看两个人之间的微信聊天记录——这两年里,两人几乎每天都会互发微信。他开始落泪。

后来张子诚老师再度谈起自己当时的感受,是“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失去了一位真正的电影人,失去了一位因自己的‘不朽’而让电影行业‘不朽’的人”。

“何谓快意人生?”

1978年,曾为知青的赵军回到广州,加入广东省电影公司。在当时的电影和电影杂志中,他反观时代,自言眼界顿时开阔,“仿佛生命穿越过漫长的隧道看到了光明一般”。

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赵军主编杂志《电影与观众》《银坛月报》,亦行路于广东整条海岸,和那里每个县的电影公司、电影院。那时,几乎每个地方、每个从业者都在迎接正在到来的电影高潮。直到九十年代,中国电影行业陡然步入低谷。从此营销开始受到重视,电影的市场化之路正式开辟。

赵军是开辟者中最重要的一位。

1993年,赵军与全国其他地方的发行经理一起,在漫天春雪的北京观看主旋律电影《蒋筑英》。该片主演巍子、奚美娟在当时名不见经传。无论怎么看,《蒋筑英》都是一部与“市场”二字绝缘的作品。

它的拷贝,开始时在全国只卖出四十余个,具体到广东省,则只有一个。而《蒋筑英》乃至新时期国产电影的市场化推广之路,却正是由这一个拷贝所启动。

“能让人们纵情落泪的电影就有共情,共情便是市场预期”,赵军如此判断。

邀请《羊城晚报》记者看片并在该报头版刊出采访报道《广东观众含泪看“蒋筑英”》;受恰在广州出差的影片原型人物、蒋筑英的夫人路长琴邀请,与之见面畅谈,并再次于头版刊出相关文章;在公司放映室举办《蒋筑英》全国第一场首映式暨新闻发布会,邀请广东宣传口重要人物参加……一系列策略生效之后,《蒋筑英》在广东的拷贝数补到十四个,全省票房达到140余万元。该片也成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第一部通过市场宣传成功赢得了观众的主旋律国产电影”。

这一年,赵军35岁。

1995年,赵军与珠影高级编辑祁海、广州市电影公司宣传科长周俊杰组成“三剑电影学社”专事市场研究,是为“广州三剑客”。而后至1998年,又有他与北京市电影公司高军、上海市公司吴鹤沪组成的“中国电影发行三剑客”横空出世。

先秦《左传》中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之说。此即“三不朽”。唐人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正义》解释何为“三不朽”中之“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

而所谓古之“剑客”,恰亦为“拯厄、除难、济时”而生。从《蒋筑英》开始,行业艰难时期一部部国产影片,正是有赖于以赵军为代表的电影人仗剑扶助,恢复元气,乃至最终敢于正面对抗外语大片。这些旧事,至今想来,足够快意热血。这些影片中,有《蒋筑英》,也有《一个独生女的故事》《兰陵王》《红樱桃》《离开雷锋的日子》……

2002年,《天脉传奇》上映,遭到《精灵鼠小弟2》《蜘蛛侠》两部美国大片夹击。赵军以广州天河影城与市一宫名义发起“上映日零点起片”倡议,用非正常起片之动作制造市场新闻,全国从北至南30余家影城共同行动,以36万元票房,创下当时首映记录,助力《天脉传奇》最终斩获票房2800万元。

2012年,赵军在微博谈及此事,以“何谓快意人生”为起,以“从此市场有零点行动十年矣”作结,豪壮犹存。

“没有一本电影史书有过如此情形”

“创制垂法,博施济众”,是孔颖达对于“立德”的注解。作为一种电影推广方式、近年仍见使用的“零点首映”,在电影营销领域自然可称“制”“法”。

而电影人赵军创垂之法,却也远非仅止于此。

1997年2月18日,赵军在广州市一宫策划举办“浪漫情人电影夜”活动,活动中,每位男观众可凭影票领取一支玫瑰送给女友。这些玫瑰,是来自情人节当天一家花店的赞助。那天晚上放映的电影是《情归巴黎》(《新龙凤配》),能容纳800人的影厅座无虚席。时隔十五年,赵军在微博忆及当晚,写道:“800座大厅全满而玫瑰在盛放。没有一本电影史书有过如此情形。”

虽然比情人节(2月14日)迟了四天,但全国影院往后一年一度的情人节活动无疑就此拉开了帷幕。1999年2月14日当晚,赵军再次走到市一宫银幕前,面对手捧玫瑰花坐满大厅的观众讲述情人节来历,之后情人节档期及活动风靡全国。

2006年,赵军推动广东农村公益放映工程,当时他患心肌炎连发低烧三个月,却要奔波于全省各地,和各市县放映队一起开会。病情持续中,他又到北京商谈有关公益放映的合作事宜。回广州后,他入院一个月,却将此前经历视为“人生快事”。

此外,他所领衔的广东省电影公司还坚持多年在元宵夜为乡民和外来务工人员进行公益放映,每年组织的放映队达十支之多。2011年,广东省电影公司大院为浮雕《不朽征途》和雕塑《乡村放映员》揭幕,几代电影工作者的光荣与不朽于此获志传扬。

2012年11月,由中影、华谊、博纳、星美、光线五大发行公司对院线发起的,旨在调整分账比例的所谓“分账寒战”爆发。片方和院线作为电影市场上原本互惠合作的两方,“撕破了脸”。

时逢由赵军作为发起人之一的“全国院线国产影片推介会”进行到第二届。“分账寒战”成为此届推介会的最重要议题。

在这一年的11月,作为院线方代表的赵军多次呼吁“依靠行业协会,建立协商对话平台,以市场平等态度而非‘通知’的态度说话”,至11月23日下午,参会的27家院线公司发布《中国电影院线市场协商宣言》。

“分账寒战”的结果不再赘述,这场博弈中作为关键词多次出现的“院线推介会”与“协商”在往后的时间里,却继续强势存在于行业之中,成为一种精神或者标签。

“中国电影要自己成全自己”

关于十年前那场片方、院线两方博弈事件的讨论,除了《人民日报》文章《分账“寒战”,谁是赢家?》,还有一篇文章是绕不过去的。

那是赵军发表在《中国电影报》上的《协商机制,是市场经济最良性的机制》。对“协商机制”的强调,可被视为资深从业者的经验、是行业纷争尘埃暂落之后的阶段性总结,但更准确讲,它其实更像是一种成体系的“方法论”。

正因为有“体系”为根基,故而即使是互联网时代所说的“方法论”,亦往往并不会局限于一行一业,而是可以究天人、通古今,继而以“成一家言”的形式,输出、影响、进化。赵军关于电影行业的思考,其所生成的要言,的确常常给人一种“提炼整个时代之精神,以为经营之道”的感觉,即其所讲授之做一事之技艺道理,亦可被用作做这时代之所有事。

虽然时代所挟的风雷,如互联网、电商、大数据、算法,也常会为他带来忧虑。

2014年9月,谈到互联网为电影行业带来的改变,他在自己文章里感叹“我们的时代再也回不去了”。但同样在此文当中,他会鼓励包括自己在内的从业者们,做“拓荒者”,“重新起步”,以让人类“再次找回人性与艺术的尊严”。

“互联网时代并非田园牧歌”,在那个时候,赵军已经早早预见到互联网于后世所带来的争议,诸如中国故事以互联网话题的形式展开,文化和故事碎片化;诸如市场被改造、行业被改造,院线听命于互联网,电影行业成为互联网的战场……

危险在眼前,但还要拓路向前,这种热血的戏码,化为言论,是真诚的自勉,也是对同袍谆谆的勉励。即使是在互联网时代,即使有些或已脱离“方法论”的范畴,它们却仍合时宜。

更何况这些语句,是来自这样一位理性深邃,同时又热情丰沛的行业前辈;一位悠悠心忧,同时又满怀乐观的电影人。

评价自己策划的大型首映活动时,他说“中国电影要自己成全自己!电影要成为尊贵的事业!”

总结自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营销经验时,他说“电影人工作的意义就在于启迪人间这种真情的付出。”

谈到当下大批青年学生群体正在离开电影的这一现状时,他说“我们绝不会放弃电影而屈服于一片转型的氛围,我们是电影院原教旨主义者,我们的每一座影城就是一座电影文化的坚实堡垒。”

当发现抖音正在准备改进自己系统以在电影售票平台领域发力时,他说“未来的电影市场营销就在这里,就在各种短视频、抖音、今日头条和云计算当中,有智慧的电影产业人,如果希望驾驭产业行业,成为弄潮头者,今天就要在这里下功夫。”

面对这些年行业的低迷,他说“中国电影产业绝不是夕阳行业,疫情再可怕也不能泯灭电影人的勇气和智慧。”面对资本、互联网的来势与退潮,他说“我们一定要懂得放下功利,保持自己的灵魂始终干净而更加美好。”

……

这些都是能让电影人获得力量和尊重的话语。有热爱,有胸怀。

赵军曾在一篇盘点老电影的文章中提到《城南旧事》导演吴贻弓的去世:“在病榻上,他最后抒写的字条是‘电影万岁’。”

2022年1月22日,赵军去世,他最后的微信朋友圈则是:“十八年后,我还是一名电影人,各位好友,再见”。

谨以此文缅怀赵军老师。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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