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代剧里，我们究竟想看到什么

作者|顾 韩

编辑|李春晖

现实题材回暖是近几年国剧市场中一个可喜的新现象，爆款接连不断，势头犹未止歇。正剧、特别是年代剧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头部创作者，品质不断提升，手法革新迅速，也因此在网络年轻观众中广受热议与追捧，得以实现收视、热度与口碑的三赢。

既有各色爆款在先，又有不少“大饼”在后，但新剧《人世间》配置之高，依旧令人惊叹：论IP，是拿过茅盾文学奖的严肃文学；论档期平台，是央视一套黄金档，还是跨年新春大剧；论背后的出品方，既有中央电视台、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中共吉林省委宣传部，也有打造出《庆余年》《赘婿》等爆款的腾讯影业、新丽传媒和阅文影视“三驾马车”；论班底，是《人民的名义》导演李路与《中国式离婚》编剧王海鸰强强联手；演员方面，更是实力派演员荟萃，“实现了老戏骨自由”。

如此一来，也就不难理解其开播即爆了：开播即荣登《新闻联播》，首播便拿下央视黄金档收视第一，网播也始终在前两位。

这是最适合过年全家围坐观看的那种剧集，可令年长者怀念，可供年轻人纪念。五十年峥嵘岁月，人世间群像丰满，一如其前几集展现出的影像风格，既粗粝深刻，又琐碎烟火。许多我们熟悉的演员换上了朴实的年代装扮，过起了一穷二白、精打细算的日子。以几毛、几分为单位的物价，攥在手中皱巴巴的毛票，都让人感觉熟悉又陌生。

站在21世纪的20年代，科技、经济日新月异，为何还要下工夫、大投入去拍摄这样的剧，我们究竟想在年代剧里看到什么、得到什么？

为平民立传

《人世间》改编自梁晓声“茅盾文学奖”同名小说，以东北某城中周家三兄妹、三代人为故事脉络，多角度、多方位、多层次地描写了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和百姓生活的跌宕起伏，呈现了一部中国式家庭变迁的生活史诗。

该剧与去年7月上映的电影《1921》同属腾讯影业与阅文影视的“时代旋律三部曲”。《1921》聚焦百年前先烈们的革命壮举，《人世间》讲述从70年代到新时代的改革变迁，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心居》则取材自当下，讲述现代上海大都市中由买房、卖房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三部曲犹如历史的三个横切面。

文艺创作在娱乐之外，自然也有记录与传承的功能。过往，文学可能是实现这一功能的主力，而在如今这个全视频时代，影视剧综作为人们最熟悉的、也是最能完整讲述故事的大众娱乐，逐渐接过了这一使命。

腾讯影业在现实题材维度的布局具有一定的前瞻性，早在2018年，腾讯影业便公开表示会大力投入“时代旋律系列”，不断加大在现实题材、主旋律方面的投入，《人世间》的影视版权也正是在这一年拿下。

这部小说出版于2017年，长达115万字，全篇秉持百姓视角，刻画了十几个有血有肉的人物、以及他们在时代洪流中跌宕起伏的人生轨迹，有“五十年中国百姓生活史”之称。

自述中，梁晓声提到，“写一部全面深入反映城市平民子弟生活的长篇小说”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可到了六七十岁才有足够的生活积累与社会观察可以注入其中，觉得“可以动笔”，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对此，腾讯集团副总裁、阅文集团CEO程武表示深感肩上的责任和重担，希望联合最优质的创作力量，共同打造一部兼具收视和社会影响力的现实题材力作。

李路导演90年代入行，2017年凭借《人民的名义》为更多年轻观众知晓，之后关注度居高不下。价值是李路搞创作的使命感所在。在李路看来，任何一个好的电视剧、所谓真正破圈都是文化事件、都会引起文化的波澜。而《人世间》不管题材还是文本都很符合这一标准。

“这么多年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市发展成这样、经济总量发展成这样，居然没有一个影视剧来描写工人阶层，这肯定都是有问题的。”李路直言，而他一直希望填补上这块市场空缺。 此前，他曾自掏腰包买下一本工业题材的小说，但是直到版权到期都没有人写，《人世间》则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一方面，这本书细节足够真实、丰满，是“一部有纵深的作品”。另一方面，他在其中充分感受到了作家悲天悯人的情怀，对百姓生活、国家命运发自内心的关心。

所以，针对《人世间》，腾讯影业与李路一拍即合。

成立六年至今，腾讯影业所思考与实践的渐渐不限于IP转化的相关命题，更着眼于为整个影视行业寻路，对抗生产的不确定性，首要的一点便是“以现实题材对抗圈层化”。 “现实题材始终是IP最大的‘富矿’。记录时代的IP，凝聚了全社会的集体情感，是影视产业最大的确定性。”去年，“三驾马车”联合发布会上，腾讯集团副总裁、阅文集团CEO程武如此说道。如今《人世间》热播，其成绩将成为这一看法的有力证明。

展年代画卷

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年代剧吸引着越来越多头部创作者，竞争不可谓不激烈，那么，《人世间》又有何不可多得之处？

其实都可以归结到一个“真”字。原著与剧本提供的丰富细节，以及制作上的匠心还原，一步步把那个年代变得真实可感；情感关系、演员表演也都真挚自然、具有说服力，能够让观众沉浸到故事当中。这些背后并没有什么机巧可言，都是主创们通过“笨办法”实现的。

《人世间》的故事并不是凭空虚构，其中很多内容源于作家本人的生活积累。大到时代事件如何影响人物命运，小到人物衣食住行的细节，都足够真实，让很多东北地区的读者、观众不禁发出“这讲的就是我父辈的事”的惊叹。

60后的导演李路、50后的编剧王海鸰，也都亲身经历过那个用粮票、肉票买东西的年代。前者是吉林长春人，后者则有军旅以及下乡支农的经历，不同程度上与梁晓声、与故事中人物有所交集。这也让他们在改编剧的创作中更加得心应手。不魔改，而是用自己的生命经验为剧作的真实性保驾护航。

包括在制作环节，剧组的坚持也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世间》的时间跨度超过50年，空间上也涵盖了祖国大江南北甚至海外。剧组在半年中辗转长春、哈尔滨、辽宁、北京、深圳、贵阳等多地进行拍摄，只求景色真实。同时翻阅大量资料、大规模置景，并征集了许多旧物件，争取让观众一看到就梦回那个年代。

“戏台”搭得足够坚实，在此之上是鲜活生动的人物群像。剧中，除了“四梁八柱”的主演们，开场的死刑犯涂志强是古装男神沈晓海，酱油厂的曲书记是张凯丽，戏份寥寥的郑娟母亲与郑娟弟弟分别是在《我不是药神》中几句台词讲哭观众的苇菁与“小范闲”韩昊霖，都让硬糖君在追剧中感受到了意外之喜。

剧中，大哥周秉义为了不辜负未婚妻冬梅而放弃升迁机会，二姐为了爱情与理想远赴贵州，三弟周秉昆则是背着亲友偷偷接济郑娟一家。这些可能都不是当下事业心爆棚的观众会赞同的选择，但精准的演绎能够将信息传递到位，尽量帮助观众去理解当时当地的个人选择，这就是好演员的价值所在。

而另一方面，好演员之间的互动、配合也让每一场戏深具可看性，绝非那种玩手机“背景音”型剧集。周家母子的互相“嫌弃”、互相关怀，春燕对秉昆的热情攻势，六君子彼此之间的情谊、与教导主任一般的曲书记的过招，都极具趣味，让人感受到不因物质条件而受限的人情美好。

编剧王海鸰是周梅森和陈道明推荐给李路的。在此之前，她从未改编过别人作品。王海鸰在接到邀约后潜心阅读了小说，最大的印象也是其中的双面色调：一面是青灰的钢铁色，是生活的重压与人性坚韧的颜色。另一面则是明亮的、温暖的，是情义的颜色也是古老中华民族的底色。

“这帮人这么穷、这么苦，怎么还能够生存下去，一起走过来。”小说生动真实的刻画深深打动了王海鸰，也解答了她平时阅读史书时会思考的问题，“中华民族几千年强大过也被欺负过，但永远没有被征服，到底是什么在起作用。”

答案同样可以归为那两句——“于人间烟火处彰显道义和担当，在悲欢离合中抒写情怀和热望”。

讲中国故事

人是社会中的人，个体的命运与社会环境息息相关。推动《人世间》故事发展、左右人物命运的是作者的无形之手，更是时代洪流。

故事一开始就是周家五口人的一次别离。父亲作为工人要去西南支援“大三线”，长子周秉义响应国家号召前往建设兵团。按照每家只留一个孩子的政策，二姐周蓉和小弟周秉昆还要再走一个，让母亲愁得不行。

结果，送走父兄之后，周蓉不辞而别，前往贵州投奔“串联”时认识的诗人冯化成，周秉昆留下被分配成为了一名木材厂工人。自此大家聚少离多，命运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他们、包括他们的亲友中有的升迁、有的下海，继续开辟出不同的支流。

“小人物、大时代”，编剧导演都体察到、并且相当看重这一点，并以此指导了改编中的增删取舍。

“人世间难道只有老百姓吗？也要有精英、官员，要有政府的影子、要有企业家、知识分子……等等等等，这个地方就要做加减。”王海鸰告诉硬糖君，一方面是出于避免同质化的考虑。另一方面，她希望能够通过更多样的人物将中国过去50年的改革与民生立体地展现出来。

在尽量保持原著情节的基础上，编剧对其中一些商人角色进行了衍生，增加了对改革开放、深圳开发的体现。为了写好涉及官商的部分，王海鸰做了大量案头工作、甚至找了现实中的企业家朋友帮忙。

而在李路看来，《人世间》并不仅仅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的情怀寄托，更能够向没有经历过的人讲述美好生活如何来之不易，以及解释为什么中国能够从当时的一穷二白发展到现在的繁荣，包括社会组织结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结构在这个过程中的变化。

“很多人可能看过韩剧《请回答1988》，咱们（两国）都有过住一个胡同里，到别人家坐下来就吃、谈困了就睡的时候，到现在住在一个楼里‘老死不相往来’。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又在呼唤什么，可能看完《人世间》大家也会有一些自己的感悟。”

正因如此，他并不担心这部剧的受众群与热度，对这些问题有好奇、想要探寻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本国的年轻人是其中一批，甚至还有海外人士——他们也迫切想知道这些年中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光是宏观的，更是细节的、民生的。

事实上，开机一个月，迪士尼就买下了《人世间》的海外发行权。这一点给主创们的创作带来了莫大的压力与动力，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台词、每一场戏既要力求对己坦诚，又要考虑非本土受众的观感，拿出去不掉价、不被曲解，以最恰当的方式向全世界展现中国五十年的飞跃。

随着中国的国际地位不断提升，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中国的文娱创作也应当具有这样一份国际视野，以及探索怎讲好中国故事的自觉。《人世间》以顶配阵容做出了示范，既是一份绝佳的春节献礼，也是一次成功的年代剧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