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影-《人世间》是否忠实于原著?从秉昆与郑娟首次接吻看剧版改动之处-
电视剧版《人世间》在改编过程中,我们对比于原著,会发现越往后,人物命运的改动越大。
后半部分较大的改动有,郝红梅的父亲在原著中,被迫害致死,根本没有出场,但是在电视剧版中,他还当了一省之长,大权在握,处理家庭矛盾,剧中加进了很多重要的戏份。
这个改动有合理性,因为在《人世间》的小说原著中,梁晓声有一个主题,就是探讨各个阶层的地位差异,给他们的人际交往及情感交错会带来什么影响。
“阶层落差”,也就是阶级差异,是梁晓声的文学创作中始终加以关注与考量的一个重要维度。
说白了,阶层就是阶级,不过,过去阶级斗争都说烂了,所以梁晓声改弦易辙,用一个“阶层”来代替阶级的敏感性。
《人世间》里有一个关键的情节转折点,相应的也有一个重要的关节点人物,这就是郑娟。
可以说,整个《人世间》的故事的跌宕起伏性,都源自于郑娟身上“胎里素”带来的种种见不得阳光的“私生子人设”。
郑娟这个人物设置,毫无疑问,是梁晓声绞尽脑汁设计出来的。
有了郑娟这个角色,整个小说所有的人物伏笔都应运而生,支撑了整个故事情节不断推演,避免了年代剧所自带的“流水账”的通病,使得郑娟身上外延的人物关系得到了网络状、辐射状的扩散,分别从时间与空间上贯穿了小说的整个章回。
郑娟身上的伏线太过奇巧,其实是严肃小说的大忌,但是没有这个人物,整个小说就是一盘散沙。
微不足道的郑娟,其作用,正如希腊神话里的神谱一样,是通过情感关系缔结的。
首先,郑娟是收养的,她的生命源头成谜。
而因为收养的关系,她还有一个弟弟,这样,她所处的风雨飘摇的不设防家庭,就给予她后来的遭遇提供了可能。
试想一下,如果郑娟有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那么,她会置于父母的关爱与护佑之下,就不可能被人欺凌,也就不会求助于涂自强,也就不会连琐地引发后边的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惨痛遭际。
其次,涂自强与她同居,但涂自强是一个同性恋。
涂自强与水自流之间,有着同性恋关系,这就决定了涂自强不可能对郑娟产生兴趣,这样,郑娟的灵魂仍是纯洁的。
梁晓声这种匪夷所思的设定,是出于保证郑娟的情感是干净的、清白的,她不是出于爱情,而有了一次准婚姻关系,仅仅是企求保护,才不得不与涂自强有了传闻上的夫妻关系。
通过这种设计,梁晓声把一个灵魂干净的郑娟,留给了秉昆。——这个弯绕的相当大,但下面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弯。
再次,郑娟是因为凌辱才怀孕的。
郑娟情感是空白的,那么,她怎么会怀孕?
从郑娟的口中,我们得知,骆士宾用强暴的手段,弄断了她的一根肋骨,占有了她,导致了她的怀孕。
可以说,她的孩子的孕育,是一种无爱的强迫的结果。这样,郑娟的身上有了孩子牵起的一条亲情线,但是又不伤害郑娟的纯真的人设,通过同性恋与强暴这两个具有极低概率的事件的同时附着在她身上,而锻造出了郑娟这一角色有着外在的污名与内在的纯真的二合一。
可以看出,郑娟在结识秉昆之前所遇到的三个男人,是一种奇怪的不容于当时中国的伦理道德的特殊关系,如此集中的黑暗面,都云集在郑娟身上,才使得秉昆稍微展示一下他的“好”,便足以胜出那些性取向严重偏离社会接受常态的三个男人。
实际上,我们从剧中可以看出,秉昆最初看到郑娟时,也产生了一种欲罢不能的本能冲动。
所以,当郑娟后来对秉昆说他是一个好人的时候,秉昆坦白了自己的本性,说:自己并不是那么好。
但是,这里就涉及到一个人的欲望与情感的问题。
欲望只是一种原始的本能,我们可以看到,作为丑恶象征的骆士宾,正是因为放肆了他的欲望,才导致了郑娟被动地怀上了一个不明身份的孩子。
而秉昆第一眼看到郑娟的时候,他同样有一种欲望,只不过,他抑制了这种欲望的飞腾,而是用一种理性的力量,控制了人类的原始的本能。
但这种本能依然刺激着他,一次次地往郑娟那儿跑。
所以秉昆在郑娟面前从来不认为自己多么高尚,而在这种控制欲望的过程中,秉昆更多地让理性参与其中,从而净化出一种情感的升华部分。
而《人世间》里,秉昆与郑娟之间的关系的突转,来自于郑娟对他的接受与首肯。
女人完全是凭着第六感,决定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否是一个好人。
而实际上,之前郑娟对涂自强的判断,实际上是一种错会。
郑娟身为一个弱者,之前她倾心于涂自强,正是因为涂自强能够帮助她,对付外界的骚扰,但事实上,涂自强却是一个引狼入室的人,使她接下来蒙受了伤害。
而秉昆同样是一个因为帮助了郑娟而获得她心仪的男人,只不过,秉昆带来的是安全。
梁晓声在《人世间》原著中设定的郑娟对于秉昆的主动,被完全地移入到电视剧中。
相形之下,电视剧版《人世间》中对于秉昆与郑娟的关系设定,非常忠实于梁晓声的原著。
这是因为郑娟这个角色,梁晓声在她的身上寄予了支撑起整个小说的重要性,几乎是严缝合榫,不能有丝毫的改动,所以,电视剧版《人世间》里对郑娟与秉昆的关系,几乎原封不动地按照小说里设定的流程展演。
但是,从细节上来看,电视剧版还是与梁晓声原著里的细节描写,存在着很大的差异。
我们现在来看一看,郑娟与秉昆之间的隔阂消失的那一幕,是如何实现情感上的跃迁的。
电视剧与原著小说里表现秉昆之所以有勇气正式登门拜访郑娟家,是因为秉昆得到了两包红糖,作为紧缺物资,送给郑娟,秉昆预感到不会受到排斥,所谓棒不打送礼的,这也是秉昆有了胆量,再次踏进郑娟家门的一个重要由头。
秉昆来到郑娟家之前,先问过郑娟的母亲,秉昆其实从小说这一段描写来看,驱动他的脚步的完全是色欲熏心,但他看望郑娟,祭出的由头,却是去看孩子。
郑母喜出望外,几乎如同望着神仙一样,呈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状态。
接下来,我们比较一下,电视剧与小说对这一段事关着《人世间》整个剧情走向的两个人消除芥蒂、一吻定情的场景,有什么不同。
一、电视剧与小说原著对郑娟家的环境描写不同。
在《人世间》原小说里,对郑娟家的环境描写,带有某种别有用心的暧昧意味。
小说里,描写郑娟的家,说经过维修之后,有了较大的改观,不算是胡同里最差的房子了。然后梁晓声描写屋内有窗台了,窗台上还摆着绿莹莹的萝卜花和菜心花及蒜苗。
但电视剧里,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这一份春意盎然的暗示景象。
小说里还说“郑家的四壁也比较平直,刷白了,贴了张‘喜鹊登梅’的年画,炕上还糊了花炕纸,比炕席美观干净。”
电视剧里,基本未按照梁晓声的描写,搭置布景,屋子里光线比较阴暗,墙上更不见什么年画,而是一张宣传画。
注意一下,郑娟与秉昆见面的这个时间点在1974年,而墙上的画,却是1975年出版的宣传画。显然是一个穿帮。
二、电视剧里,郑娟的衣着与小说不同。
小说里描写郑娟穿着“一件贴身束腰红底紫花的小薄袄,花是大朵的,左襟一朵,右襟一朵,并有大片的墨绿的叶子”。
小说里形容她如同“花中之王,最大最美艳的一朵。”
显然梁晓声的意思,是想突出郑娟身上的性感艳丽的部分,为接下来的两个人的倾情相拥,创造一个绯色的情境。
但电视剧里,郑娟不过穿着一件朴素的白底带小花的衬衣,而且镜头里,还突出了衬衣是开领的,遮不住胸前的肌肤,剧中人物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刚才喂奶了。这种庸俗化的镜头表现,在小说里并不存在。
不过电视剧里,郑娟的头发却完全依从了小说的设定:“留着长辫子,绕过肩搭在胸前。”
三、电视剧里的郑娟与秉昆的心理博弈过程,基本沿袭了小说里的规定。
在这一段戏中,要完成两个人从意密体疏到滚鞍拥抱的转变,是相当重要的一个戏份,实现这种转变,是考验作家处理人物功力的一个重要关卡。
我们看看小说与剧本是如何步步惊心地勾勒出这种男女相悦的流线性过程的。
首先,两人开始见面是尴尬的。
此次两个人的心灵默契程度已经水到渠成,可谓是郎有情,女有意,两个人四目相对,目光中含着欲望之火,熊熊燃烧,但是,却没有找到“破冰”之旅,所以,两个人必须经历一个试探的进阶与晋级过程。
电视剧中,郑娟问了一句:“你是来看我——”停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这种挑逗太明显了,于是,巧妙地又多出了两个字:“儿子的吧?”
而小说里,仅仅写到她直截了当地说:“过来看看我儿子吧。”
电视剧的构思很巧妙。
可见,在两个人心照不宣、两情相许的前夕,不得不把孩子作为遮羞布。
其次,郑娟给秉昆倒了茶。
两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事做,所以,郑娟必须找一个事情,让肢体得到舒展,以创造两个人靠近的机会。
电视剧里基本按照小说的动作设计,亦步亦趋。
借着倒水的动作,电视剧中,郑娟与秉昆坐在了一起,两个人的距离非常近,其实倒茶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靠近他。
但小说里写到郑娟是站在秉昆的身旁的,侧着脸向他说话,而不是电视剧里两个人一起坐在床边上。
再次,郑娟挑起了关键性的“破冰”之词。
郑娟与秉昆艰难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着话,郑娟主动问他:“你为什么要来”,又说“你是一个好人”,但这一切,都无关男女,所以郑娟突然问了一句:“你想过女人吗?”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挑逗,秉昆矜持的攻防,彻底瓦解。
秉昆猝不及防,一连用了“不知道”来应对郑娟的咄咄逼人的出招。
在郑娟的意密体疏、色授魂与的暗示下,秉昆终于说了一句情话:“我忘不了你”,但同时声称,“我不是好人。”
因为“忘不了你”的背后,有着他的欲望,而之前郑娟的伤害,恰恰是男人的无止境的欲望。
郑娟却顺应着秉昆的话锋,说:“我也老想你……”她试图告诉秉昆的是,“想你不是罪过,她也有想男人的心思”,这无疑是告诉他,两个人扯平了,都有着一样的“想”,一样的“欲望”。
那种单向的欲望,叫强暴,而双向的“想”,则是情投意合。
电视剧中这时候表现郑娟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秉昆的身边,用手抚摸他的脸,然后才有了秉昆的搂抱的回应。
而梁晓声的小说里则来得更为直接,当郑娟说“抱抱我”的时候,秉昆如同烈火焚身,饿虎扑食,现在电视剧这样的表现,一直是郑娟在主动,过分抑制了秉昆内心里的饥不择食的烈焰奔腾。
这可能与小说是男性作家所写,强调了男性的主动性,而改编者是女性,更容易认为女性的抚爱是男人施爱的前提。也就是“色授魂予”的道理。
下面就顺理成章了,小说里立刻来了一段隐讳式的暗示性描写,说秉昆与郑娟两个人“进行着亘古以来的原始仪式。”
而电视剧却将这一段移到后边,把两个人事毕后的对话移到前面,郑娟安慰秉昆说她不会粘住他,这才使得秉昆放松了自己,释放了原欲。电视剧里,还是过多地强调了秉昆的墨守成规、胆小被动的心理情境。
从这一段小说里的最重要转折点的情节来看,电视剧即使因循了小说的情节走向,但无论是在环境描写、人物装饰还是心路历程,都作了较大幅度的改动,可以看出,电视剧的改编,是把握了小说原著的立意精髓,然后在此基础上,按照电视剧拍摄的形象化要求,进行了更多的注重于神似的演绎,而对形似的履行,却基本无所作为。
很多的情况下,我们感到改编者,比梁晓声更为富含情感的铺排努力,这是电视剧的即视感的要求,必须把小说里的心理演绎,转化为外在的角色对弈,电视剧抓住了大处的走向,而在细处的小节上,却摒弃了梁晓声已经做得相当不错的丝丝入扣的努力。
可能在这方面,梁晓声会感到一丝不满足吧,毕竟电视剧在很多方面,已经与他的小说走的太远。当年,他对电视剧《年轮》的后半部分就感觉到不满意,认为情节太过松散,现在《人世间》的电视剧版,肯定也会让梁晓声喜憎兼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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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