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影-78岁农民影帝:和徐峥段奕宏一起领奖 只拿1000块片酬-78岁农民第一次演电影就成影帝,还要与徐峥段奕宏竞争金鸡奖
文丨高佳
摘要:
黄昏,杨太义在屋后的树林散步。高佳 摄
杨太义的白帽子是拍戏时儿子买给他的。在他们村,很多人下地干活都带这样的帽子,平顶宽檐,能遮住正午的日头。他戴着这顶帽子,拿了平遥国际电影展的影帝、上海国际电影节的特别荣誉奖,这次又要去第32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他被提名为最佳男演员。
他头一回坐了飞机,“很平稳,不往窗外看的时候,跟坐车基本一样。” 服务员把吃的、喝的送到跟前,“有各种饮料,可以选,也不用打钱。” 从郑州到厦门飞三个小时就到了,快降落时,能看见城市五颜六色的灯光。
被提名最佳男演员的一共6位,领提名奖那天,王景春,徐峥,段奕宏,都和他一起坐在第一排,但杨太义一个也不认识。和他挨着坐的富大龙跟他握了握手,“我认得您。”
“你姓个啥?”
“我姓富。”
“那你是大龙呗?” 来之前,他和二儿子杨鹤相做功课,查了其他被提名演员的名字,抄在纸上。不过,坐右边的女演员,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问富大龙:“那是谁啊?看着那个脸儿咋恁面熟哩?”
“那不是张国立的老婆(邓婕)嘛。”
“可不是,《康熙微服私访记》里的老婆。” 他想起来了,邓婕还演过王熙凤,在电视机里,她还是十几、二十岁的模样。
主持人叫了他的名字:“杨太义今天来了吗?” 尽管戴了白帽子,摄像镜头还是找不到他。主持人又问了一遍,把他的年龄也喊错了,实际78岁,喊成了“83岁”。他站起来,蓝色中山装不大平整,内衬的白领露出短短一截,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我是个农民,我木有演过电影,《过昭关》是我的第一部电影,我真木想到,做梦也木想到!” 他用河南话喊完了这一句。
金鸡节现场,杨太义戴着标志性的白色草帽上台领奖。图源网络
最佳男演员王景春的奖杯金灿灿的,“一个底儿,上边一个大公鸡”。杨太义的“提名”奖杯摸起来像块玻璃,不过在他看来,和王景春那个没啥区别。他弄不准“提名”的意思,把自己和其他5个被提名演员并称“俺六个影帝”。
走红毯的时候,听到两边人群里的“嗨”声,他和旁人一样抬起手来,左右晃晃。“女明星都光着膀子,胳膊露到外面,有的裙子拖得老长,有人帮忙提溜着,还有的裙子像个大罗圈袋,得提着两边才走得动路。” 杨太义想笑,要是在农村,穿成这样肯定遭人笑话。
杨太义不待见这个问题,勉强回答,“他也没说给多少钱,我也没问过。”
“究竟多少钱啊?”主持人又问。
“当时我的二儿子护理(照顾)我,导演许我儿子说,不白你的(有报酬)。”
主持人觉得他没听懂,找来个翻译又问,“拍这电影,究竟给你多少钱啊?”
2
“影帝”这个词,在杨太义之前七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没出现过。去年在平遥国际电影展领奖,导演霍猛跟他挨着坐,台上突然念起了他的名字,连念三遍。那是他第一次领奖,他没反应过来,霍猛拍他的肩膀:“太义爷,叫你领奖哩。”
杨太义拿出上海国际电影节给他颁发的特别荣誉奖奖杯,放在地上。高佳 摄
“俺这爷爷不爱出门。” 住在杨太义隔壁的罗心丽说。平日里太义爷“怪严肃的”,不像别的老头爱闲扯,吃完饭就在家里看书,天暖和了出来转转。
太义爷在潮坡村有些威望。虽然他只上过两年半的学,但喜欢看书,常提到《薛仁贵跨海征东》里的桥段。杨姓是村里的大户,家谱要修,小学校长接了这个任务,不知如何动笔,就找他写序。往下二十辈的字辈,也是他作诗给取。
罗心丽讲给她婆婆,“俺太义爷恁有文化一个人啊!” 婆婆说:“噫!才没多大学问哩,半路学的,他脑子聪明。” 村里有年轻人听说他会“换胎法”,让他帮忙给“添个男孩”。所谓“换胎”,也是他从一本名叫《宫廷秘方》的书里看来的,里面写了口诀,据说能算生男还是生女。
霍猛来过潮坡村后,杨太义找出《文王八卦》,拿六个小白钱(意为硬币),举过头顶,心里默默地想:能不能拍成这个电影? “问完摇三下,在地下一撒,出来有正面的,有反面的,按顺序往书本上一对照,你知道出来个啥?” 杨太义回忆道,一字一顿:“中状元!”
进剧组拍第一场戏,隔壁聂庄的老头聂栋才被霍猛找来,也演主角的戏。“我拍完他拍。” 杨太义知道那意思,“谁演得好用谁。”
这一晃,都过了六十年了。
电影《过昭关》里,杨太义饰演爷爷,骑摩托三轮车带着小孙子跨越千里探望老友。图源网络
平遥影展的奖领回来,赶上村里的剧团重新成立,在年关连唱了三天戏。村支书让杨太义把奖杯放到戏台上,“给大家伙都看看。”
村支书说,“这不单是你的荣誉,也是咱村的荣誉。”乡里第一书记来了,“这不单是你的荣誉,也是咱乡的荣誉。” 镇长也来了,“把你这生平事迹写好,复印几份,往省里递一份,县里一份,乡里一份,大队留一份。”
这次得了金鸡提名,附近县做自媒体的也来找:“你得影帝,村上还有不知道的哩,再宣传宣传。” 杨太义配合他拍了短视频,捧着提名奖杯和证书,用了一句自认为最高的评价对着镜头说,“中国自打建国以来,一共是六个影帝,我是年龄最长的一个影帝。”
他的屋里,一张放杂物的木板床上,牛奶箱和鸡蛋筐中间有几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从不同电影节领回来的明晃晃的奖杯。平遥那个,底座上还缠了两圈胶布。杨太义说,村里来参观的人多,少不了摸来摸去,得护住刻在上面的字:费穆荣誉最佳男演员奖杨太义。
“费穆”什么意思?他不懂,问了村里的老师,说可能是一个人姓费,一个人姓穆,后来翻看电影展宣传册才知道,是中国电影的祖师爷之一。
“俺潮坡这个村,自打有人类以来,就没出过电影演员。” 杨太义给导演霍猛写信,“一霎时(我)成了全村新闻人物了。”
杨太义被村民拉着合影。高佳 摄
3
杨太义第一次看《过昭关》就是在平遥国际电影展,片长一共是93分钟,“电影跟电视剧还不大一样,演了老大一会儿了,才蹦出来仨字——过,昭,关。”
片中,他演主角,叫李福长,也戴着那顶白帽子,也讲河南方言。李福长有句台词:“咱这一辈子也就跟那个过昭关是一样的,过罢昭关又过潼关,过罢潼关还有山海关、嘉峪关,关关难过也得过啊。”
台下掌声绵延,杨太义也跟着鼓掌。电影展的艺术总监,意大利人马可·穆勒探着身子跟他握手,说他比职业演员演得都好。影评写他“用生命在演戏”,就连肤色与褶皱都和李福长极为贴合。北京点映会有观众发言,话还没讲完自己先哭了,说想起自己的爷爷。
在那之后,杨太义知道命已落定,可争博的只剩生命里的细枝末节。去了西北军区的老朋友现在落户西安,逢年关来看他,杨太义听说他们退休工资有五六千块钱,也挺羡慕,“那还是早几年了,现在肯定又涨了”。
电影里,李福长因“成分不好”曾被下放到劳改农场。有观众说:“那些敏感年代的苦难,在这部电影里并不是边角料,而是一个无所不在的隐形的主角。”
电影里,小孙子问李福长:“死是咋回事啊?”他说:“现在我还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啊,我就去找它去了,到那时候,我就知道啦。”
4
有人问他得奖拿了多少钱,玩笑话里带着尖酸:“咋着,怕借你的钱不是?” 杨太义为了给自己辩护,专门给霍猛写了封信,他说,“我一生有个做人标准,就是‘看财如粪土,脸面值千金。’” 在金鸡节上,他实在不愿回答媒体收入的问题,“可不是图个啥钱。”
追忆过去,他发觉自己一辈子都为别人活着,电影是个例外,“老了,为自己,图个欢乐算了。”
杨太义和儿子杨鹤相在院子里烤火。高佳 摄
5
太阳快要落山了,杨鹤相生起火,媳妇坐在地上择辣椒,几个邻居围着火堆烤红薯,杨太义搬个马扎,自己坐到一边。
天光暗淡下来,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打断大家的说笑:“那时候我去拍电影,有个啥想法吧。” 他说:“我也该死去了,能留一部电影,再隔十年、二十年一放,噫,不用说,留个纪念。”
在他的想象中,应该跟放赵丽蓉的片子一样,“在里头走动说话,孙子重孙子一看,俺爷爷谁谁谁,长那样,说话哩,比看相片要好得多。”
说起拍戏,他反复6次提到导演夸他,总是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说,“好!” 在霍猛看来,这个动作的意思很简单——“这条过了”。霍猛说他演得好,因为那就是他的生活,“要演一个退休老干部,在公园里提个鸟笼子或者打太极拳,完了,没法看了。”
听说这事,杨太义咧着嘴笑,“老农民,没经过这。”
在杨太义的回忆中,过去一年里发生了不少异事,临近年底,院子里的梨树开花了,小小的白花,开了四朵。
是吉,“正好跟这花对上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罗心丽为化名。)
© 版权声明
本站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如有侵权,请与我联系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