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楚原：“终生没什么成就”的一代宗师

2018年4月，楚原获得第3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终身成就奖发表获奖感言。

2022年2月21日，惊闻香港影坛的一代宗师楚原去世，享年87岁。

2018年4月15日，楚原在第3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上获颁“终身成就奖”。领奖时，他不改老顽童本色，先是“自谦”或“自黑”了一番：“将终身成就奖，颁给终生没什么成就的楚原，只不过逼我说一句受之有愧。”

最后，他分享了保尔·柯察金的名句来总结自己的一生：“

当你回首往事时，不因碌碌无为而悔恨，不因虚度年华而羞耻，那你就可以骄傲地对自己说：你不负此生！

”

楚原一生导演的影片、电视剧超过百部，参演的影片、电视剧也有数十部，他是香港影坛妥妥的一代宗师！这是他的“终身成就”！他不负此生！

楚原导演或出演的作品，我看过的也有数十部。他导演的作品中，既有“新写实主义”的文艺片，如《可怜天下父母心》（1960年），也有“异色”经典《爱奴》（1972年），还有复兴粤语电影的《七十二家房客》（1973年），更有引领风潮、自成体系的“古龙电影”，如《流星蝴蝶剑》（1976年）、《三少爷的剑》（1977年）等。

1977年，楚原执导与狄龙在《多情剑客无情剑》片场。

在同行、弟子、合作者眼中，楚原是“最没有大导演样子的大导演”。在片场，他穿着随意、为人随和，完全没有架子，却赢得了普遍的尊敬。

每年的11月2日，香港影坛的诸多仝人，都要聚在一起为楚原庆生。这几乎成了香港影坛的固定节日。这便是他桃李满天下，人缘好的最佳见证。

楚原晚年在香港影视圈，主要在TVB当甘草演员，更可见他是乐天达观之人。

片场的好好先生，影视圈的老顽童，应为楚原最佳写照。

2006年，香港电影资料馆出版了《香港影人口述历史丛书楚原》。

香港影人口述历史丛书

书中，楚原的口述仅30余页，可谓言简意赅，却干货满满。

下面，引述若干，以纪念这位香港影坛的一代宗师。

1、“985”肄业生

楚原原名张宝坚，“艺名”楚原，据他说是“随意揭开两页字典而来的”。（《香港影人口述历史丛书楚原》P7，下文引文皆出自此书，仅标页码。）

张宝坚在入行前，是中山大学化学系的学生。“在念化学系二年级时，我患上胃溃疡，被迫停学一年来港就医。”（P12）他就此滞留香港，并因父亲张活游的关系入了行。

解放之初，中国能够考上大学的人少之又少，楚原能够考上中山大学，绝对是天之骄子。

如果楚原当年在中山大学毕业，并留在大陆工作，他很可能也会成为非常优秀的化学工程师，但华语影坛就会因此而少了一位一代宗师。

楚原求学的年代，并无“985”大学之说，此处只是借用，说明他当年是妥妥的学霸。

2、少年得志

“《湖畔草》（1959年）是我第一部正正式式写剧本、做导演的戏，当时我二十三岁，全中国只有我和岳枫是二十三岁当导演的。”（P16）

1959年，楚原导演《湖畔草》南洋戏院票根。

在楚原闯荡影坛的年代，成为一名导演，往往需要经历很多的历练，即使是非常优秀的人，也得熬上不少年头。

楚原从入行到成为导演，不过花了一、两年的时间，绝对算得上少年得志。当然，天赋异禀之外，“家学渊源”也帮了他不少的忙。

3、“新写实主义”导演楚原

“回想我一生人看过的这么多戏，我最喜欢的还是新写实主义，就是第昔加（德·西卡）、罗西里尼等人的作品，尤其是第昔加的《擦鞋童》（1946年）、《单车窃贼》/《偷自行车的人》（1948年）、《米兰奇迹》（1951年）这几部戏，我是十分喜爱的。”（P18-19）

楚原在加入邵氏电影公司之前，主要执导“粤语残片”。楚原执导的“粤语残片”多达七十多部，涉及各种类型，当中有不少“为稻粱谋”的作品，但也留下了一些 “新写实主义”的经典之作，如《可怜天下父母心》。

1960年，导演楚原与白燕在《可怜天下父母心》片场。

“譬如在《可怜天下父母心》里，将女儿卖给别人之前，煮一只咸蛋给她吃；那些儿女没有钱去医治母亲的病，便出外行乞，结果在乞钱时遇上父亲等很多很多的故事，其实全部都是发生在香港的真人真事，它亦可以说是纪录了1960年的香港。”（P20）

4、《爱奴》：用爱复仇

“我曾经跟邵先生谈过，说何莉莉在片中其实不应该懂武功的，这样说服力会更厉害，因为她只需用爱去复仇。但由于当时流行武侠片，又流行脱衣，所以邵逸夫先生说什么也不肯。”（P32）

楚原是一个颇有文艺情怀的导演，他和商业嗅觉十分灵敏的邵逸夫难免有冲突。

1972年，导演楚原与何莉莉在《爱奴》片场。

如果楚原完全按照自己的构想来拍摄《爱奴》，影片无疑会更加极致，但少了香艳与打斗的包装，影片在市场上确实可能会折戟沉沙。

5、《七十二家房客》：不敢掠美

“至于《七十二家房客》（1973年），成功的不是我，而是原来的舞台剧剧本，我不过是当时灵感到，把它和香港当年的情况结合而已。……在我成长的时候最流行的是新写实主义，我也受到影响，所以我把当时的社会环境都包括在《七十二家房客》里，像‘有水有水、无水无水、要水放水、无水散水’这些，全部都是真事。”（P33）

1973年，楚原与岳华、井莉、胡锦、何守信、沈殿霞在《七十二家房客》片场。

《七十二家房客》虽非原创，但楚原的“在地化”创作，几乎是天衣无缝的。这部影片的热卖，更无意中复兴了粤语片。

6、盲打误撞成为“古龙电影”的代言人

“……于是倪匡便说最近古龙写了一部《流星蝴蝶剑》，是改编自《教父》的，写得非常好。邵先生听后问我有没有看过，其实当时我没有看过，但硬着头皮说看了，结果邵逸夫先生叫倪匡替他写个剧本出来。”（P35）

“当年，倪匡先生写的剧本，邵先生是比较有信心的，也全靠他帮腔，否则我死定了，已经九个月没有戏拍。”（P35）

1976年，导演楚原与岳华、凌云在《流星蝴蝶剑》片场。

倪匡促成了楚原拍《流星蝴蝶剑》，但《流星蝴蝶剑》的成功，与楚原的“偷偷”改编也是分不开的：“后来倪匡写了《流行蝴蝶剑》的剧本给我，但我发现剧本只有律香川和老伯，即孙玉伯的斗争部分，没有写小蝶、孟星魂、叶翔那几个角色。于是我偷偷地全部改了，拍成了《流星蝴蝶剑》。”（P35）

一发不可收拾，楚原一口气拍了约二十部“古龙电影”，更创立了“古龙-楚原-狄龙”的“铁三角”。楚原导演的“古龙电影”中，难免有自我重复的滥觞之作，但无损他作为“古龙电影”的最佳代言人。

楚原导演的“古龙电影”，唯美、浪漫，更把摄影棚美学推向了极致。

“至于我电影里的构图、布景等各方面，我想多少有受到中国画里面写意派画法的影响。”（P36）

在武侠电影的世界里，胡金铨和楚原都重写意，不同的是，胡金铨在山野之间写意，而楚原在摄影棚内写意。

7、电影界有多残酷？

一代宗师楚原是电影界的“成功人士”，但他却深知，电影界其实是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行业，不被看见的才是大多数。

在口述的最后，楚原说：“可是做电影界嘛，一万人中只有一个成功，一百个成功的，只有一个赚到钱，一百个能赚钱的，只有一个能够把钱积存下来。环顾电影界，能够好好过日子的真是不多，就是影片叫座的也未必能做得长久，一两年便又消失了，你说有多命？”（P45）

我曾当过某短片节的海选评委，几千部短片中，只有约二十部左右能够入围，最后能够获奖的更是只有几部，“成功率”只有千分之一左右。

这只是很多年轻导演的第一场“淘汰赛”，真正进入行业后，还面临着更为严峻的考验。

华语电影史也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真正被影史铭记的导演其实是可以数得过来的——电影界的光鲜之下，是残酷的修罗场。

楚原所言或者有所夸张，但所言非虚。

校对 | 张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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