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影-专访|“手艺人”文牧野的极限挑战:类型化现实题材的“奇迹”之旅-作者| Mia
“要爱电影,而不是爱电影之外的东西。”
恩师田壮壮曾经送给文牧野这样一句话。时至今日,这句话对他仍然非常重要。时刻提醒自己,享受创作中纯粹的快乐,通过电影去触摸人生,不在意外界毁誉得失,始终如同拍第一部电影那样全力以赴。
大多数青年导演在成名之前需要走过一段漫长的路,而文牧野“出道即巅峰”,2018年暑期档,豆瓣9.0分的《我不是药神》技惊四座,以31亿票房位列国产片影史TOP14,至今仍是国产现实主义题材中无法绕开的一座高峰。在2020年,他成为FIRST影展的“一号人物”。这个被徐峥称为“天生就要做导演的人”,于今年春节档,带来了自己的第二部长片《奇迹·笨小孩》。
尽管在开局初期略显不利,但该片凭借着豆瓣评分7.4分和档期内不错的口碑质量优势,爆发出长尾效应,一度逆跌,据猫眼专业版显示,其预测票房落点也从9亿左右一路上调至13.49亿 。《奇迹·笨小孩》影片所呈现出坚韧不拔的走势,和后续爆发力,恰如片中人物不屈不挠的拼搏精神。
现实题材与商业性之间俨然找到了一个最佳平衡点,文牧野的导演技法也越发显得娴熟,他自己又是如何看待和解读这部作品的?我们和文牧野进行了一次深度对谈,尝试还原《奇迹·笨小孩》的整个创作过程。
当主旋律遇见现实题材,如何找到娱乐性的最佳平衡点?
“奇迹”属于片中的电子厂七人组,属于有“先心病”但成功打败病魔的年幼妹妹。“笨小孩”则指向不那么被命运眷顾,但凭借勤奋善良成功翻盘的片中人物们,或许也正隐喻着曾经高考290分、用了三年时间考上北电研究生的文牧野自己。
他们遇到的第一重困难便是时间。“这是一次极限操作。”《药神》有两年半年时间进行剧本打磨,但《奇迹·笨小孩》剧本、拍摄、后期总共加起来只有一年创作时间,对导演基本功提出了较大挑战。
另外由于献礼片属性,在考虑到“生活是最大的反派”的前提下,需要思考如何带来励志的精神正能量,因此不同故事线之间需要不断协调和融合。
厦岗村这类城中村距离CBD一步之遥,堪景推进得很快,但实际拍摄会有难度,“每天的人流量一二百万人,实景拍摄的时候,我们面临最难的问题就是如何控制围观群众”。
另一重困难则是深圳变化莫测的天气。他们一共遭遇了四场台风,“需要下雨时,却是晴天。需要晴天时,却是下雨”,事实上,那场主人公景浩跌落人生谷底的暴风雨,是由团队用幕布遮住天空,用两辆大吊车完成的。
如何凸显真实感?大多数观众会被当中接地气的生活细节所打动,街头奔走的小贩,华强北的手机店主,乃至景浩住的老楼,灯火下的一碗饭。而这些市井烟火气的美术、摄影、场景,也有效提升了影片质感,以及情节可信度。
这种质感首先基于充分的前期调研采风。“本来想去华强北,结果发现那里已经改成卖美妆的了。在深圳,我们采访了几位跟拍打工者的纪实摄影师。其中有一位花了近30年时间,专门跟拍深圳、东莞及周边的打工者,有300多万张照片。”
每张照片后面都有一个故事,他们当中有拾荒者,送快递的,他发现“许多创业者都不是主动的,而是由于身边的人,被动走上了这条路”。有一个电子厂老板,最初的赚钱动机便是为了给家人治病,没有特定原型人物的景浩,身上实际汇集着无数真实人物的亲身经历,因而爆发出了强有力的“催泪能量”。
他尝试以此去贴近那个创业的黄金时代,这座“奇迹之城”——深圳,每个人奔跑在街上步速都很快,白手起家、功成名就的传奇每天都在上演。什么是深圳精神?“深圳是很热烈的,热量很高的,老百姓追求世俗幸福的能量应该是最强的。”
在短暂的周期里,他和熟悉的团队一起克服种种困难,“没有丝毫犹豫的时间”,在有限的时间空间内交出了一份有戏剧张力,也有个人表达的答卷。例如编剧团队之一的修梦迪,也是《我和我的祖国·护航篇》的编剧。剧本在现场也进行了一定的文本调整,令人物形象更丰富可信——例如齐溪所扮演的“汪春梅”,在原剧本中面对流氓们的挑衅并没有还手,但文牧野觉得这样是不合理的——“她一定会还手的”。
好在最终完成效果不错——外界评论普遍的声音是,节奏掌握得很棒,换而言之,作为一部关注现实的商业片,取得了不错的娱乐效果,因此也得到了市场肯定。文牧野曾提到过,娱乐性、社会性、灵魂性是做电影必须讲究的“三性”,如果说后两者决定着电影的品质和立意高度,而前者则决定着特定内容在大众市场的商业潜力。
复盘影片所达到的娱乐效果,类型元素功不可没。一场景浩骑摩托赶往车站,在时间限制下,将紧张刺激感绷到极限;另一场景浩追车戏,也瞬间变身大片;文牧野喜爱奉俊昊、昆汀等“类型化的作者导演”,而他自己也有意识地运用丰富的类型片技巧,铺陈动因,让追车戏、打斗戏、喜剧等元素合理融入,前半段的温情欢快,及后半段的酸楚与热血,也因此得以调和成一杯层次丰富并且“好入口”的鸡尾酒。
奇迹小分队的诞生,与“手艺人”文牧野的初心
从人物设置来看,“奇迹小分队”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符号性的小人物,包括曾经做过“蜘蛛人”的辍学青年景浩(易烊千玺饰)、养老院院护工梁永诚(田雨饰)、影射“三和大神”的网瘾青年张超(许君聪饰)和刘恒志(王宁饰)、听障女工(齐溪饰)、救助流浪狗的拳击手张龙豪(公磊饰)、七十岁的瘸腿老头(巩金国饰),类似的典型符号式角色、群戏构建在《我不是药神》当中也能够看到。
影片从故事层面来看,能够分解为几个层面:创业故事、兄妹情。在创业类型当中,为大众所熟知的有《社交网络》《中国合伙人》,《奇迹·笨小孩》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以情感作为深层次内核。一部分评论所质疑的苦情,在他看来是有必要的,前期的苦情和惨做到极致,使得最后小分队集体爆发出的互助力量更显动人。
对于喜爱文牧野、熟悉坏猴子的影迷来说,观影堪比一次“熟人大派对”。宁浩担任监制,王易冰担任总制片人,演员上也是如此,章宇扮演了一个长大版本的暴躁黄毛——马队长,王传君扮演时常为主角添堵的李经理,“非常快地抓到了体验”,老师田壮壮客串了传达室孙爷爷。他们不仅“上手很快,而且足够贴合人物”。“田老师和我记忆中的传达室老爷爷一模一样。”
那么,导演在演员调教方面又做了哪些工作?80%以上的演员很快便已敲定,因为文牧野要求一定要和角色很像很像。
今年春节档号称“双玺临门”,在《奇迹·笨小孩》中,易烊千玺呈现出了往内收着的演技,和妹妹之间的情感也很细腻动人。“千玺确实带给我很多惊喜。”在现场,千玺会大致走一遍戏,然后文牧野会提出自己的建议。扮演妹妹的童星哈琳在他看来更是浑然天成:“那个小演员是你只需要告诉怎样的感觉,这一刻他就能够自内而外地表现,不需要自外而内。”
外界看来许君聪通常自带喜剧人气质,其表演方式更为夸张外化;齐溪平时出演文艺片居多,文牧野表示表示她个人的表演习惯是“每一遍都会给出不一样的东西”;田雨在话剧舞台上深耕多年;巩金国则是一名资深的专业演员。
因此,如何让这些表演习惯截然不同的演员“拧在一起”,奏出一支相同音调的乐曲,成为了表演调教层面的挑战。“首先定下演员框架,然后让他们的差异性沉淀下来。”有的需要“往回收一收,经过不断的磨合,慢慢地每个演员都找到了最合适的感觉”。因《药神》被赐名“文保保”的他,继续着“保一条”的反复“磨戏”,王宁的一个修手机镜头就拍了64条。
有了表演,还需要落实到镜头语言层面。文牧野选择运用90%以上的手持摄影,大部分场景几乎均是实景拍摄,让”摄影师其实参与到表演里“,同时也有一些极端对比——在完成“蜘蛛人”工作时,景浩悬挂在玻璃窗外,镜头拉远,人物成了一个小小的点,背后是万千广厦,这一幕颇具震撼力。影片使用不少交叉蒙太奇,快速推动情节,以聚焦于兄妹情主线。
聊完了“视觉”,文牧野随后对“听觉”进行了剖析。卢冠廷的《人间天堂》是他率先定下来的插曲。“昨天的少年理想很多,寻觅四海天涯,找天边乌托邦……愿昨天的少年,来日一天明白,人间天堂,就在心的深处。”是对于全片的点题,也是烘托着那场色彩明亮、情感温暖的婚礼以及“小分队相聚”,接下来,全片叙事语调便将迎来关键转折。配乐是文牧野从短片时期便一直在合作的,当结尾处《海阔天空》的乐曲声在影院响起,有不少观众瞬间热泪盈眶。
激发创作者表达欲的最原始的动力,或许在多年前已经埋下。创作者的初心,不难在早期尚显稚嫩的短片中寻得。
在《奇迹·笨小孩》中,兄妹俩相依为命,不免让人回忆起文牧野早期短片《石头》中青年和小狗之间的感情,当中的养老院又会让人想起《金兰桂芹》中的老人,从保险公司员工到退休老人,镜头始终指向的是小人物之间的温情与无奈,与困境。“可能每个人生命经历都不一样,我对普通人的生活更熟悉,所以(关注这方面)就会更有安全感。”
归根结底,这同样是一个关于小人物守望相助,创造奇迹的故事。影片证明了主旋律不一定等于英雄叙事,同样也可以温暖接地气,从小人物平淡琐碎的日常中寻找人性之光,幸福之光。片中人物与其说是追求世俗成功,毋宁说是追求幸福。景浩赚钱的动力是“给妹妹治病”的“利他”式动因,而结尾交代每个人物用了两句话,第二句话或许更为重要——例如景浩终于回到学校里完成了学业。
《奇迹·笨小孩》也许并不完美,但无疑在“现实主义 类型化商业片”这条道路上又迈出一步,进行了颇具启示意义的探索,即如何在固定文本框架中,填充商业元素以提升观赏娱乐价值,并唤起普世情感共鸣。这一已在海外成熟市场得到广泛验证,能够被复制的内容模式,将在未来爆发出更大的势能,进而推动电影产业工业化。
而倾向将自己称为一个“手艺人”的文牧野,也正在“职业导演”与“艺术家”的定位之间,寻得更广泛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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