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苦》从苦痛中萃取光芒的纪录片

由杨力州导演拍摄的纪录片《爱别离苦》，剧情描述桃园龙潭一处地图上找不到街名的「菱潭街」，一群无名女人的故事。这群女人经营着自己的店铺，诉说着各自的故事，她们的故事或许各自独立，却又隐然串联，不约而同指向生命对她们的不公；伤痛很难痊愈，记忆不会消逝，但说出口的当下，或许心会变得勇敢一些，和家人的关系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她们的人生，也有了暂时突围的可能。

导演在片中呈现的诸多议题，诸如男女不平等、同志婚姻平权、童年遭受性侵等问题，当受访者或悲愤或凛然地说出时，我们绝对同情他们的遭遇，希冀她们的处境有所转圜。然而，导演呈现的手法，并非缓慢渐进地探入受访者的私领域，有脉络地去梳理出她们生命的苦痛所谓何来，今后该如何自处，而是用议题先行的方式，去达成他所想要呈现的题旨。

比方一开始我们就看到卖手工艺品的Momo来到自家祠堂，说着牌位上都只列男性的名字没有女性，接着就悠悠说出自己小时候女生不能到餐桌吃饭、被叫老鼠还被吐口水的伤心往事，她边说边掉泪，影片旋即加上饱满的配乐，希望能让观众能迅速接收到这样的苦痛，进而感同身受。又或者没跟妈妈出柜的书店店长家华，因着导演一段关于妈妈已然知晓女儿性向的录像，跟自己的伴侣陈喵哭得泪潸潸，「感人」的配乐也适时地进入。

这样类似手法的重复搬演，或许部分观众很容易去同理受访者，情绪很容易被煽动起来，但对我而言，观众在没有足够资讯了解Momo时，要骤然听她愤慨说出这些不公的生命境况，是没有这么充分的同理心，去承接这些故事的。而当中间又穿插了这么多小故事后，最后又回来讲了一连串关于Momo家族的其他故事时，不只在观影情绪上无法连贯，也让人对导演的剪接选择感到纳闷。

又拿书店店长家华来说，我们更希望看到她跟母亲的关系，是自然而然经由理解而袪除歧异的，而非将本该用来「旁观」一切的摄影机，转而「对准」母亲试图让她说出一些话，进而「感动」家华的。当设计的痕迹太明显，情感自然的部分就会流失掉，这段影像的选用或许对家华或陈喵有疗愈之效，但对我而言却只是一种技巧的展现，无法有共鸣。

卖文创小物的淇姐，初始说自己在梦里发现自己赤裸，但周遭人全无异样的眼光时，当我们尚不理解这个梦有何意义，或者老公对导演的观感不好所为何来，影片后来亦是相隔一段时间后导演突然提问：

「你小时候叛逆吗？有没有遭逢什么不好的事？」

接着淇姐终于将尘封已久的秘密说出，我们也悄然了解关于梦的指涉为何，和她的自律神经失调可能的原因。

这一段或许是全片拍得最有神采的一段，配上淇姐在KTV唱Beyond的「海阔天空」的片段，和萤幕上「唱海阔天空给十五岁的自己：要勇敢」的字幕，我们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是不可能海阔天空的，但说出的当下，淇姐或许就找到了一点面对的勇气，人生很苦很难，但生命再晦涩再难堪，也还是要前行，也依然要觅寻一盏微弱的烛光，对淇姐而言，或许那道烛光，就是始终知情妻子遭遇而小心翼翼维护她幸福的老公（所以老公才会说导演都不是好人，钮承泽也是导演啊）。

《爱别离苦》对我而言是一部诉说苦痛的电影，是一部揭露人类暴行和社会不公的电影，但它同时也是一部有爱的电影。爱可能不会与生俱来，爱有时会得而复失，爱也许得到的比付出得少，但人类情感之珍贵，就在于他能给予。

影片最终以创作歌手钰婷在家生产时《鲁冰花》的歌曲，交叉剪接影片中一些暖心的画面，包括Momo去探望重度障碍的妹妹，卖肥皂的单亲妈妈佩佩和儿子稀有却珍贵的相处时光，让影片尾端渐次散发出动人的光芒，稍加冲淡了影片泰半时刻的阴郁调性。纵然我对影片的部分剪接选择、手法运用和配乐插入时机有疑问，我依然愿意肯定这部电影，诚如杨力州导演说的，拍摄《爱别离苦》不是让观众哭，而是要让观众战斗的，我们是否也从片中受访者勇于战斗的勇气，从中得到一些鼓舞，而更有力量前行呢？我想影片观毕过后，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答案，但终归都会找到自己的。文/人文电影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