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演员的演技能好到什么程度？

答：“演员演技能好到什么程度”这问题，原本是个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事儿，那些高水平老戏骨们一段段经典的演出，常常成为观众心中永恒的记忆。但是，见证一个演员演技水平的，不止有天赋和表演效果，更有一个公认的标杆：敬业精神。

在这事儿上，先说个老张自己的回忆：大概二十多年前读大学的时候，老张和几位同学为了挣点零花钱，去当地某古装剧剧组跑龙套。有个同学运气颇好，得到了与当时某位刚火起来的偶像明星演对手戏的机会，剧情也不复杂：偶像明星扮演的反派男一号锒铛入狱，落得发配充军。老张的同学扮演衙差，负责捧着一碗凉水，浇偶像明星一头羞辱他。乍一看不难演。

（这是老张当时在剧中跑龙套的剧照，剧名就不透露了哈，欢迎大家自行搜索）

而且在当时，包括老张在内的那几位“龙套”，对那位偶像明星也极看不惯。觉得大家都是80后（暴露年龄了哈），你不过是长得好看点，碰巧参演了几部歇斯底里的琼瑶剧，稀里糊涂就火了。凭什么我们累死累活跑一天龙套拿十块钱，你轻轻松松就拿高价片酬？所以听说了这剧情后，大家也是群情振奋，早早围在片场外面，等着看偶像明星挨浇。

可真拍起来才知道，这戏哪有这么简单？拍戏时正是12月，属于数九寒天。虽然是在南方，可那年江南的冬天格外冷，当天气温零下五六度。拍摄地点在郊区一个半山腰上，寒风嗖嗖吹，天上还飘着小雪花。老张的同学演衙差（下面简称衙差同学），全身穿一身古代差役服，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还算能扛冻，偶像明星可惨了，上身穿件古代单衣，胸膛都露出来了，下身一条丝绸裤子，再被浇一身凉水，想想都冷。

更重要的是，这段戏别看剧情简单，却是个重头戏，要表现偶像明星饰演反派男一号坏事做绝后恶有恶报的下场，起码要让观众看得解恨，每个细节也要精益求精，力争最好效果。

因此那天这场戏，拍了大概快三个钟头，衙差同学起码给偶像明星浇了十五碗凉水（大海碗），他自己的手都快冻麻了，我们这些一旁吃瓜的龙套们，也冻得直跺脚。偶像明星呢？眼看着一身单衣，被浇了一遍又一遍，却是每一遍后认真看镜头回放找问题，和导演反复商量，发现问题就果断再拍一遍。找块干毛巾擦擦头后，招呼衙差同学接着浇……

等着这场戏总算拍完了，现场的雪也大起来，偶像明星赶紧披了件棉大衣进摄影棚休息，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位老剧务意味深长的对我们说：“看到没有，人家能拿这么多钱，是有原因滴”。

至于那位偶像明星？后来也塑造了不少经典的影视形象。特别是在前几年一部火遍全国的都市家庭情感剧里，他以精湛的表演，贡献了不少网络表情包。而在老张的记忆里，当年他挨浇的一幕，是青春岁月里重要的一刻。后来很多时候，还都常回忆一下，情不自禁打个哆嗦，然后浑身又充满了能量。

而这样的敬业精神，对于优秀的演员来说，也绝不是个例。对此极有发言权的一个人，就是张艺谋。

说张艺谋，许多观众的第一反应，要么是“国际大导演”，要么就是“奥运会开幕式总导演”，却常忽略他另一个重要身份：1987年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得主。这也是中国男演员，历史上第一次获此殊荣。

而成就了他这一重大荣誉的影片，正是由他担纲主演的《老井》。

上世纪八十年代，西安电影制片厂决心将著名中篇小说《老井》搬上银幕，这部以山西太行山区老井村打井为线索的力作，直击中国农村生活的种种痛点，充满着震撼人心的剧情。但谁演男主人公孙旺泉却成了问题，这个青年农民有着复杂的性格与悲剧命运，整体极难把握，多场重点戏更难度极大。导演吴天明全国撒网式选人，把当时数得着的男演员都“试”了个遍，结果却出乎预料：他选择了剧组的摄影师，几乎没有表演经验的张艺谋。

这个决定一出来，整个西安电影制片厂就一片哗然，一句话也流传起来：“不是吴天明疯了，就是张艺谋疯了”。听到如此吐槽的张艺谋，只是淡淡一句回答：“《老井》不怕砸，我就试试”。

接下来，被嘲笑“疯了”的张艺谋，展现了他无比疯狂的“敬业精神”，全剧组先拉到山西左权县农村体验生活。作为男主角的张艺谋，每天和当地老乡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各种农活干个遍。为了能和孙旺泉“形似”，他坚持每天背着石板走山路，中午光着膀子在烈日下暴晒，甚至为了把手弄粗糙，他一有空就把手放进沙土里搓。短短几个月，就把自己弄成了皮糙黝黑的山区农民模样。

待到电影开机后，先前饱受质疑的张艺谋，很快进入了“演疯”的状态：在劲爆的“械斗”戏里，整场戏全是真打，每一秒都是拳拳到肉，“孙旺泉”那叫不少观众心疼的鼻青脸肿模样，每一块伤都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接下来“舍身护井”的一场戏里，没有替身的张艺谋，也是直接往下跳，拍完后遍体鳞伤。

而在影片的最重头戏，“孙旺泉”与女主人公“巧英”井下定情的桥段里，为了找到男主人公垂死前的绝望感，张艺谋硬是三天三夜水米不尽，让自己以近乎崩溃的精神状态，圆满完成了这场重头戏，让多少三十年前的观众，记住了“旺泉巧英”这一对苦命鸳鸯。如此搏命表现，也叫导演吴天明大加赞赏：“现在可以告诉大家，我选择摄影师张艺谋扮演影片的男主角，选对了”。

而接下来《老井》的票房火爆，以及“拿奖到手软”的荣耀景象，更成了中国国产电影史上的公认经典。这不止印证了吴天明的独到眼光，更诠释了演员追求新高度的敬业精神。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演员追求演技的敬业精神，只需要不怕苦不怕累豁得出去就行？当然不是。北京人艺的已故著名表演艺术家牛星丽，就给出了更重要的见证。

在张艺谋完成表演经典的《老井》里，牛星丽饰演的万水爷，也令多少观众连同情带眼气。而在《老井》剧组的体验生活过程里，同样与农民一起吃住劳动的牛星丽，也和张艺谋一样，把自己晒成了农民。甚至《老井》开机后，西安电影制片厂的领导来剧组视察，见着牛星丽后愣没认出来，还向导演打听“那个又瘦又高的老乡是从哪请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1952年就进入了北京人艺，但牛星丽早年却是华北大学美术专业出身。后来的几十年演艺生涯里，他也从没放下画笔，单是在拍摄《老井》期间，他就画了七大本写生画册，每一幅都被业界公认为经典。单这才艺水平，就叫多少后辈叹服。

而在影视领域里，《老井》里的万水爷，只是牛星丽塑造的经典角色之一。他还在电影《茶馆》里饰演康六，电影《最后一个皇妃》里饰演臧式毅，电视剧《末代皇帝》里饰演太监张谦和，电视剧《笑傲江湖》里饰演绿珠翁，电视剧《唐明皇》中饰演名相卢怀慎，每一个角色，都是无数观众难忘的经典。而以他自己的话说，他最讨厌“卖弄性的过火表演”，一生的艺术原则，就是“台上要一片生活”。

那怎么才能“台上要一片生活”呢？除了搏命一般的体验外，牛星丽更重要的一条经验，就是读书。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牛星丽出演电视剧《末代皇帝》里的太监张谦和，与还是小鲜肉的陈道明搭档。当时一般演员演太监，都形成了程式化，要么是娘娘腔做派，要么是扭着小碎步走路。但接下这个角色的牛星丽，却给自己定下目标：“我要把张谦和当个人来演”。

于是，为了这个目标，牛星丽进入了疯狂读书的状态，以牛星丽女儿牛响玲的回忆说“跑了无数趟图书馆”，在经过认真细致的阅读揣摩后，牛星丽塑造出了一个完全有别于传统形象的“大内总管”，一个敢于担当却无比愚忠的悲剧太监张谦和，与“溥仪”陈道明的配合更堪称珠联璧合。《末代皇帝》火遍全国后，牛星丽也以其精湛的表演，荣膺第九届全国电视飞天奖最佳男配角奖。

做演员，豁得出去“敢演”够难，但能够杜绝“过火表演”，水到渠成把控好角色，却需要冷静的思考和学习，像牛星丽一样“台下要一片生活”，却是更难。

前面说的是男演员，最后再说一位女演员：1993年央视经典历史大剧《唐明皇》里，杨贵妃的扮演者林芳兵。

1991年，中国国际电视剧制作中心斥巨资投拍50集大型历史剧《唐明皇》，谁演杨贵妃也成了热门新闻。《唐明皇》剧组从1700多名候选演员中进行选拔，最后的结果却让不少媒体大跌眼镜：身高一米七体重仅102斤，当时被称为“骨感美人”的林芳兵脱颖而出。虽然这之前的林芳兵，已经塑造了多个经典角色，还曾两次获得百花奖影后的提名。可单看她那高挑的身姿，就与大唐美人杨贵妃严重不搭，一时间，“林芳兵行不行”的质疑四起。

那么为什么《唐明皇》剧组会做出这个决定呢？依据1992年《当代电视》的采访内容，参加海选的林芳兵曾这样谈杨贵妃：“杨贵妃是个在幼稚和成熟间徘徊的女人，我认为是合适的”。也正是她对于杨贵妃这个人物，以及盛唐历史的到位了解，促成剧组做出这个选择。但接下来的问题依然棘手：身材差距怎么办？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林芳兵用了一个艰难的办法：吃！她给自己定下目标，每天四个馒头、一只鸡、十个鸡蛋。如果吃不下去，就是用开水冲也要冲下去。这样填鸭式的饮食模式下，林芳兵一度患上了厌食症，最困难的时候，以林芳兵家的小保姆回忆，每晚林芳兵都会望着炖好的鸡嚎啕大哭，反复说“我不演戏了”。哭得小保姆也陪她掉泪，哭完了，接着吃……

于是，不到两个月时间，林芳兵的体重暴增到了130斤，穿上唐代宫廷服装后，更成了与名画上的“唐朝美人”几乎完全复刻的模样。林芳兵的一位好友更感慨说“为了一部戏竟敢把自己毁了”。但比身材更大的困难是：整个《唐明皇》里，杨贵妃有七段独舞，全是高难度的古典舞，从没有任何舞蹈经验的林芳兵能否胜任？而闯过“体重关”的林芳兵更决心坚定：我自己跳！

这之后，林芳兵在北京舞蹈学院进行了一个月的进修。一开始，连舞蹈学院的老师都认为，想用一个月时间学完七段独舞，即使对于专业舞蹈演员来说，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但林芳兵却用她的刻苦彻底征服了老师。一个月以后，在《唐明皇》剧组举行的“考核”里，林芳兵以整套近乎完美的唐朝宫廷舞，彻底征服了现场所有人。北京舞蹈学院的领导当场评价说：“作为电影演员，跳出了一定的水平和表演风格，是很不简单的事情。”

然后，就有了电视剧《唐明皇》里，那至今叫多少观众叹服不已的“贵妃舞”。有了一个叫多少观众唏嘘感叹的“杨贵妃”，1993年电视剧《唐明皇》里的杨贵妃形象，如1995年《三国演义》里唐国强塑造的诸葛亮一样，成为至今中国古装剧的天花板。

所以，以“演技”二字来说，哪有什么一点就通的天才？所有经典的角色，都来自于真正的敬业精神：扎实的积累，到位的功课，冷静的学习，精雕细琢的追求。这个道理，与我们日常的做人做事，都是一样。

参考资料：李强《锦衣红颜家国梦：张艺谋电影身体文化研究》、牛响玲《人艺往事》、张维国《小保姆眼中的林芳兵》、李汝保《吴天明谈 老井 的拍摄》、子敏《林芳兵出演贵妃背后》

作者：张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