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里有哪些细思极恐的细节？

答：作为一部“金庸武侠”里的巅峰代表作，《鹿鼎记》里的每一个精彩细节，都叫“武侠迷”们反复玩味。但如果参考清王朝的兴衰史的话，就在这部看似大清“国泰民安”的《鹿鼎记》里，却也有几处不起眼的情节，有着“细思极恐”的意味。

首先值得一说的，就是《鹿鼎记》里“韦小宝找大胡子”的桥段：受命攻打王屋山的韦小宝，苦于不懂带兵。然后就一拍脑袋，想起了先前天津卫唯一一个不肯拍自己马屁的“大胡子武将”。为了找到此人帮忙，他竟叫好友明珠把天津卫军营里所有的“大胡子”都叫到北京来，一一甄别样貌，经过这样一顿胡乱折腾，成功发现了清初名将赵良栋。那韦小宝为何认定此人靠谱呢？以小说里韦小宝的原话：“这大胡子不肯拍马屁，定有本事。”

这段剧情，粗看叫人忍俊不禁，细一想却叫人笑不出来，偌大一个天津卫，诸多文臣武将，竟只有一个不肯拍马屁的赵良栋，清朝康熙年间的吏治风气，真就没骨气到这地步？

其实，真正的康熙年间的官场，不但赵良栋这样“不拍马屁”的狠角色属于稀缺，而且“拍马屁”也成了小儿科。康熙皇帝在位的六十一年里，虽然也把“廉善”“廉能”作为考核奖励官员的标准，但康熙皇帝也一向标榜“宽仁”，对官员的不法行为各种放纵。于是官员们为了升官发财，就一面钻空子狠捞，一面拼命作秀“立人设”，打造自己清正廉洁的模样。因此也产生了清朝官场一幕怪现象：互拍马屁。

所谓“互拍马屁”，不止讲的是如《鹿鼎记》里这般，下属争相拍上司的马屁，更有上下级之间的“互拍”。如果翻看清朝康熙年间的史料记载，会发现官场上一片“和睦”，要么是巡抚知府，大赞治下的知县们如何廉洁爱民，要么就是知县知府们，大赞巡抚大人一心为公，所谓尔虞我诈，竟是统统不见影，啪啪的马屁声中，大大小小的衙门间，一片阖家欢乐的场景。

典型阖家欢乐的一幕，就是康熙年间的山西巡抚噶礼与太原知府赵凤诏，这俩人的情分，乍一看去简直是亲生的朋友。噶礼竟然向康熙皇帝“强推”赵凤诏，声称这位赵知府“操守甚好”，这位赵知府也不甘落后，大力称颂噶礼巡抚廉洁自守，甚至疾呼说“天下不要钱者之噶礼一人”，如此惺惺相惜，俨然高山流水般的知音，传说中的伯牙子期，跟这好哥俩比起来，似乎都逊色了三分。

可这对儿“大清版知音”，真实嘴脸又如何？简直是不堪入目。先说这“不要钱”的噶礼，在山西巡抚任上时，仅靠加收火耗这一样，就从当地百姓身上压榨了四十万两白银。一直大夸噶礼的赵知府也不含糊，他靠着“巧立税规”，一口气搂了三十万两白银。所谓的“上下级和睦”，其实就是“和和睦睦”搞腐败。

“互拍马屁”的是这种德性，那么不拍马屁的“大清官员”，又是否像韦小宝想的那样“有真本事”呢？可以先看看康熙年间某些“不拍马屁”的部院大臣，他们每天到衙门后，倒是不拍马屁，却是上班后没多久就“未久即散，归家偃息”，遇到重大事情时则“彼此推诿，不发一言”，别说拍马屁，话都不肯多说一句。这样的官僚主政，贪不贪两说，不办事却是真。

就这样，拍马屁的没真本事，不拍马屁的不办事，清王朝的行政效率，发展到中期时已经严重瘫痪。比如在嘉庆十二年（1807），新任的江西巡抚就给嘉庆帝叫苦说，他到任时，前任巡抚没了结的案子竟然有六百九十多件，另外藩司、臬司等衙门的未结案件，竟有一千多起。嘉庆帝听后也震惊了，仅省城就有这么多积案？全省会有多少？全国又有多少？他一怒把相关官员交有关部门“议处”，可“议处”了一顿后，还有不了了之。

这效率已严重瘫痪的大清，哪怕此时嘉庆再“怒”也救不了，就等着1840年挨打了。

而比起这“拍马屁”桥段来，同样堪称“细思极恐”的，则是《鹿鼎记》后半部分里，韦小宝“敲打”施琅的一幕：立下不世之功的施琅，却遭到了朝中大臣的掣肘，鬼机灵的韦小宝却看出了其中要害，提醒施琅别忘了“花差花差”。什么是“花差花差”呢？以韦小宝的话说，你施琅立了大功，可朝中大臣都“人人都道你金山银山，一个儿独吞，发了大财。朝中做官的，哪个不眼红”。

有了韦小宝这一通敲打，施琅这才恍然大悟，赶快带着大把金银进京打点，韦小宝呢也是雁过拔毛，仅靠这一顿敲打，就又“敲”了一百万两银子。

如此丑陋一幕，放在清代历史上是不是过分？同样可以看看康熙年间。清代的腐败，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潜规则”变成了“明规则”，当年的蝇营狗苟，好些都成了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最能印证韦小宝“花差花差”理论的，就是康熙年间云南巡抚吴存礼家的“礼单”。在这份礼单上，记录了吴巡抚行贿朝中众臣的账目，接受吴巡抚俸禄的官员有二十二十七人，既有皇子也有重臣甚至还有太监，总金额高达四十四万两，相当于清代巡抚九百多年的俸禄。

而发展到清朝道光、咸丰年间，这份“花差花差”，竟成了朝中官员的“合法收入”，美其名曰“别敬”。《道咸宦海见闻录》的作者张集馨，道光年间作为陕西粮道进京述职时，送给朝中大臣的“别敬”，就有一万七千两白银。而每年逢年过节送给陕西当地各级高官的别敬，更有两万两白银。这么一大笔钱，当然不是自己掏腰包，必然要搜刮民脂民膏，大清王朝的吏治，就这样越治越腐……

以这个意义说，《鹿鼎记》韦小宝欢快的“花差花差”声，看上去轻松愉快，却堪称提前敲响了一个王朝的丧钟。腐败祸国的教训，单从这些喜剧般的剧情里，就有多么痛苦的领悟。

参考资料：《道咸宦海见闻录》《清实录》《嘉庆帝传》《雍正帝传》《生活在清朝的人们》

作者：张嵚